“鲁迅”万国建筑中的家④|“红砖”新式里弄里的鲁迅徐志摩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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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年前,1843年秋天,上海开埠。1916年,随着“外滩第一楼”亚细亚大楼的落成,上海渐成当时各国建筑师斗艳的舞台。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近期联合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推开建筑师设计的住宅,寻访昔日与今天的居所主人故事,触摸历史建筑的活力和温度。本期走进位于虹口区大陆新村的鲁迅故居和静安区的四明邨,两处不仅是上海“红砖”新式里弄住宅的代表,也曾吸引了诸多文化界名流居住于此。
上世纪二十年代后,上海出现了新式里弄住宅,这种住宅是在旧式石库门住宅的基础上改良发展而来的,以适应当时中层阶级的住宅需要。经四明银行、中国实业银行、浙江兴业银行等金融资本的大量投资推动,大批新式里弄陆续亮相。其中,位于山阴路的“大陆新村”和延安路的“四明邨”便是典型代表之一,两者不光承载着建筑结构,也因鲁迅、徐志摩、陆小曼等文化名人的往事而出名。
大陆新村与鲁迅
大陆新村由当时的私营大陆银行信托部投资建造。大陆银行于1919年4 月由谈荔孙发起创办,总部设在天津,和金城银行、盐业银行、中南银行一起被称为“北四行”,是民国时期著名的私人银行。1930 年,谈荔孙在上海筹建了大陆银行信托总部,并涉及房地产经营,陆续兴建了一些出租房屋。这其中,大陆新村就是该银行出资建造并命名的建筑,主要面向职员及用于出租。
大陆新村航拍 2019摄
大陆新村建筑设计师罗邦杰
该系列建筑的设计师是广东大埔人罗邦杰。罗邦杰生于1892年,清华学校毕业,密歇根大学学士以及麻省理工硕士,于1930年在上海大陆银行建筑科任建筑师。他设计的建筑有上海市中心区国立音乐学院,上海大同路爱文义路觉园佛教净业社佛教法宝馆,上海邮函局职员宿舍、山阴路大陆新村、留青小筑等住屋、公寓及住宅等。
大陆新村设计于1931 年,此时罗邦杰39岁,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之际。在他的设计中,房屋被设计为三层楼砖木结构建筑,新村共61幢,分6条里弄,位于今虹口区山阴路132弄、144弄、156弄、168弄、180弄、192弄6条弄堂,占地面积约5 760 平方米,建筑面积约一万余平方米。
由于出租的性质,除了银行职员外,大陆新村也成为了文化名人的落脚点。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大陆新村9号——鲁迅故居。《鲁迅日记》记载,1933年4月11日,“是日迁居大陆新村新寓。”这一天,鲁迅、许广平、周海婴正式入住大陆新村9号,从此,这里成为鲁迅生命最后三年半的栖身之所。
大陆新村的9号,鲁迅故居
上海鲁迅纪念馆研究员施晓燕曾写道:“与之前居住在景云里、拉摩斯公寓的颠沛流离和喧嚣吵闹不同,他在大陆新村 ,过的是比较安静的日子 ,稚子承欢膝下 ,扶持青年们在文坛闯荡,不需要时不时地出去避难,在这个房子里,鲁迅创作颇丰,写了《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 二集》《且介亭杂文末编》,编选《伪自由书》《南腔北调集》《集外集》《故事新编》,修订《中国小说史略》,翻译《表》《俄罗斯的童话》《死魂灵》, 编印《木刻纪程》《引玉集》《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 还为挚友瞿秋白编校出版译文集《海上述林》上下卷。可以说,大陆新村 9 号,给了这位疲惫的新文化闯将、文坛巨擘———鲁迅很好的休息地。”
鲁迅的住所为大陆新村建筑第一排倒数第二幢。从档案馆留存的设计图中可知,罗邦杰的设计图非常具体,一排建筑为 10 幢房子,其中相邻的单双号房子以共用的墙为中轴线,两边布局对称,单号的楼梯靠右手边,双号楼梯靠左手边,卧室、厨房、浴室等等皆以此类推 。(边上对称的10号楼后来成为了鲁迅纪念馆,现为鲁迅故居售票处与办公室。)
鲁迅像,一九三六年10月, 摄于上海大陆新村九号鲁迅寓所
鲁迅故居入口
推开黑色铁门,走入故居,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小天井。据说,鲁迅曾在此种植过夹竹桃、石榴、紫荆还有桃花。走入楼房,便可以看到独特的尖顶拱形门和窗户。一楼被分前后两段,由木质地板和水泥地分割,前段为会客厅和饭厅,两者用压花玻璃的白色屏门阻断。后段为天井、厨房及楼梯。楼梯下面有一个厕所。这里保留了鲁迅生前所用的家具。
上海鲁迅纪念馆故居管理部负责人瞿斌告诉澎湃新闻:“1950年筹建上海鲁迅纪念馆时,由许广平指导恢复上海鲁迅故居室内布局,并于1951年对外开放。这里的家具都是鲁迅生前使用过的,唯独墙上的相片是鲁迅葬礼上的。”
在一楼跟二楼之间楼梯转角处,即厨房顶上所对应的位置是一个浴室,里面可见的是当时的白色瓷砖。瞿斌表示,“这一建筑的本体结构是按照原样保护下来的,所以在鲁迅故居可以让人看到30年代建筑内的样式,包括水泥材质的楼梯,以及这里浴缸,洗面台和瓷砖等。”
二层楼是两间卧室,较大的一间为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靠东墙是一张黑色铁床,边上是一个书橱,窗前为书桌,上面有一个方形砚台,玉石镇纸,一个方形玻璃钢(据说是鲁迅生前用养鱼所用)。书桌边的日历与时钟停留在鲁迅去世时的日期与时间。而另一间卧室则作为储物间,据说鲁迅的收藏曾放置于此。
鲁迅上海故居大陆新村9号二楼的工作兼卧室
二楼到三楼的转角处,浴室所对应的位置是一间役室。三层楼同样分为前后两个卧室,前卧为鲁迅儿子周海婴的房间。这里是整栋楼最明亮最宽敞的一间,陈设简洁,摆有精致木质床,以及藤制家具。墙上则是周海婴4岁和6岁时的照片。而另一间客卧,则是鲁迅用于接待朋友的地方,瞿秋白、冯雪峰等共产党人曾在这里住过。
鲁迅生前的房间
周海婴的房间
大陆新村9号三楼客房 瞿秋白、冯雪峰等同志曾在此暂住 1936年10月19日摄
继续往上走,有一个晒台,眺望下去,则是另一片住宅区域——留青小筑,也是罗邦杰的手笔,建于1934年。“鲁迅搬来的时候,窗前还没有房子,是一片空地,还能听到蛙鸣声。”瞿斌说。
四明邨里的名人
在上海,另一处带有浓厚文化气息的“红砖式”新式里弄无疑就是坐落在延安中路的四明邨。这里的新式里弄也是银行出资建造,但建造年代要稍早于大陆新村。
走入四明邨的弄堂,一片红瓦红墙的石库门房子映入眼帘。四明邨位于今天的延安中路913弄与巨鹿路626号之间,正对上海展览中心,是四明银行的品牌房产之一。“四明”是浙江宁波旧时的别称。四明银行是旧中国主要的商业银行之一,由当时沪上颇有知名度的宁波帮人士朱葆三、虞洽卿等众人共同创办。四明银行创办后不久,开始涉足近代上海的房地产业,在其后的三四十年间,四明银行开发了四明里、四明邨以及四明别墅这些具有四明特色的四明银行品牌房产。
四明邨入口
四明邨由四明银行邀请凯泰建筑事务所的黄元吉设计,于1912年和1928年两次投资兴建而成。前期建造的住宅是2层楼房,后期建造靠近巨鹿路一带的住宅为3层楼房,装有卫生盥洗设备。住宅围墙高4米左右。主弄宽7米,支弄宽4米。
与老石库门不同,四明邨是上海新式石库门里弄的典型代表作,内部的格局简单紧凑,一条南北走向的总弄堂连贯延安中路和巨鹿路,弄里的建筑分两边呈鱼骨状整齐排列。邨内住宅呈现带有海派特点的装修色彩,中式元素与西洋风格相互交融。木制大门与西式装饰图案、花纹交相辉映。
四明邨的文化名人墙
四明邨因其良好的治安,地处闹市却能阻隔喧嚣的安静环境,成为众多文化名人的入住之选。抗战时期,四明邨38号曾住着著名的文学家,鲁迅三弟周建人。而国学大师章太炎曾在四明邨89号小住。如今,他的名句赫然刻在四明邨过道的墙壁上:“偶有所得不可以为智,犹要自视若愚。愚三次,智三次,学始有所成。”,“学患其不习,既习矣患其不博,既博矣患其不精。”
此外,不少艺术界人士也与四明邨有缘。1941年秋,吴待秋携家属搬入了四明邨82号内。家中一妻三子,一女仆。抗日战争时期,蛰居于上海的吴待秋,痛心于国土沦陷,常常独自待在四明邨的家中,闭门作画。这里承载着他忧国忧民的伤感之情,也承载着他的生活状况。而再往前推10年,高振霄、高式熊父子也入住了四明邨。高振霄科举入仕后不久,辛亥革命爆发,随后中华民国成立,清帝退位。也许是出于晚清仕人的风骨,高振霄宁愿以教书、写字为生,也不愿为国民党所用。解放后,高振霄成为上海文史馆馆员和政协委员。其子高式熊则幼承家学,跟随父亲学习。此外,他还与同住四明邨的王福庵来往,传承了王福庵的篆书。2019年1月25日,高式熊辞世,有人说,除去一生荣誉,高式熊只是一个爱在四明邨里摆弄照相设备,潜心钻研篆刻的老人。
四明邨 弄堂里
当然,最为人们乐道的可能是徐志摩与陆小曼在四明邨居住的故事。四明邨923号曾是徐志摩与陆小曼夫妇的住所。陆小曼租了一整幢,每月租金银洋100块左右。楼下当中为客堂间,陈设简单,只作穿堂。边厢房为陆小曼父亲卧室。二楼亭子间是陆老太太房间。徐志摩和陆小曼住在二楼厢房前间。后小间作陆小曼吸烟室。二楼客堂间作会客室,亦备烟榻,供客人使用,中间一张八仙桌是晚餐桌。三楼是志摩书斋,墙壁上钉着色彩斑斓的蝴蝶标本,还挂着一幅俞珊的《沙洛美》剧照。
1929年3月29日,泰戈尔来到上海,暂住在徐志摩与陆小曼在四明邨的家。夫妇俩把三楼一间相当精致的亭子间腾出,按照泰戈尔的生活习惯进行了布置,迎接他的到来。但是,泰戈尔却看中了那间有着特大写字桌、堆满各种书籍的古色古香的房间……
可惜的是,1998年,为修建延安路高架道路而拆除了部分房屋,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居所进入了拆除之列,两人的故事也随风而逝。留下的是墙上诗句,“想念是茧,层层叠叠,爱是利剑,能够突破一切,所有的离别,其实都是爱的考验,为了破茧成蝶。我说雨会来,你说云不在,谁还记得那年夏天,那条小路,那阵风,那片海。”
两种现状
然而,外貌相似的两个新式里弄住宅,在历经近百年的变迁后,也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
据悉,四明邨刚建成时,入住的大都是四明银行的中高级职员和一些宁波籍人士。1966年以后,四明邨住户群体发生了改变,工人阶级开始入住四明邨。半个世纪过去,四明邨逐渐走向平民化。到了2005年,因众多名人的入住,四明邨成为“文化名人邨”,成为了上海里弄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继续延续着它的故事。如今,四明邨里有种花的老人,有卖菜的固定摊位,居民在此聚集,相互闲聊,讨论着天气,讨论着社会新闻,是祥和安宁的里弄气息。
当然,这里似乎也并不总是那么安宁的。随着“巨富长”区域成为市区网红打卡地后,周末的四明邨时常聚集了来市区里弄拍照打卡的青年们。
四明邨
四明邨内的古着店
冯先生在四明邨内经营着一家古着店,售卖复古服饰与复古自行车,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里有更适合古韵的文化底蕴,所以他将位于工业遗产厂房里的店铺搬来了这里。“这里曾有不少民宿,但随着时间变迁,逐渐转型为了店铺。据我所知,附近的工作室、店铺就有10来家。现在来弄堂里闲逛的人很多,很多年轻人会穿好服饰来拍照,建筑与服饰呈现出了一种冲撞感。当然,由于一些店铺有时门口聚集了太多的人,较吵闹时,邻居们也会提出反对的声音。”
相比于四明邨的变迁,大陆新村呈现的面貌则截然不同。瞿斌告诉记者,大陆新村的很多居民自解放前就一直居住于此,有的居民已近百岁了,他们以与鲁迅相邻而感到自豪。
瞿斌说,这里的社区联动很强,社区和居民对馆方的工作非常支持。“我们会招募年轻的大学生志愿者,以及来自初中的学生志愿者做小小讲解员。此外,这里还有居民自发组织的志愿者团队,以退休人员为主,也有一些年轻人,总共二三十人,每周来此讲解。”
“周末是参观大陆新村鲁迅故居的高峰期,但居民支持,从不抱怨。现在上海鲁迅纪念馆里有一个关于鲁迅的电影展览,这里的居委会就挂了一块牌子,写了鲁迅故居电影的讲解团,很有意思。当地居民是一些老上海,他们不光会给外地来的游客介绍鲁迅故居,还会向他们讲述上海弄堂的故事。这种老上海的感觉与一般的讲解是很不一样的。很多外地观众都觉得很有意思。”
这些文化名人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刻在了里弄建筑的砖墙上,而大陆新村和四明邨的故事还将继续。
(本文部分内容综合自上海鲁迅纪念馆、上海市历史建筑保护事务中心、静安区档案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