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船”平底沙船:古代中国水师的真正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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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底沙船:古代中国水师的真正主力
时至今日,众人谈及古代中国的水师船型,都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广船和福船身上。前者配有大型划桨,能凭借坚固的外壳纵横于无风水域。后者则依靠巨大体量,可以借劲风驰骋于深邃外洋。
明朝兵书《筹海图编》中的广船与福船
然而,上述两种战舰的普及率非常有限,经常因造价不菲与维护困难而被军爷们束之高阁。反倒是看似不太起眼的沙船,承担着水师主力船型职责。源自古印度的平底建造风格,也恰恰最符合东海与黄海水域的使用条件,以及相对特殊的地缘民情。
秦汉时期的楼船 与后世的主力船型并无前后继承关系
事实上,中国古代海军的创建时间非常晚近。无论是曾发兵远征朝鲜半岛的西汉与隋唐帝国,还是像孙吴和南朝之类的割据政权,都将主要精力用于内河把控。根本没机会在江河湖口外爆发激战,只要能偶尔将成规模的士兵或给养送抵彼岸,就是值得大书特书一番的丰功伟绩。至于民间层面的贸易流转,则多由被称为 “昆仑船”的印度-南洋舶来品承担。
公元1-3世纪的印度海船造型
公元7-10世纪 关中铜镜上的船只造型
不过,这种尴尬状况终究不会永恒维持下去。于是到唐朝建立的公元7世纪初,最 原始的沙船开始在位于长江口的崇明岛被研发出来:
首先就是由于李唐帝国的重心位于淮河以北,所以经常对不会祸及自身统治的南方海运网开一面。于是引来众多手握高净值财货的外番商贾,将贸易路线由原先的扬州逐渐外延至上海、宁波与温州等滨海小城。
其次,还在于由泥沙淤积所造成的长江口东移现象,让原先距大海不远的江都逐步变成内河港口。后来发展为中国第三大岛的崇明,也正是在公元618-20年间冒出水面。北侧还有与大陆隔水相望的南通,以及连浅滩都不是海门和启东,勾勒出由外洋通向长江的浅水航道。
公元12世纪吴哥浮雕上的昆仑船造型
在以上两层要素的交织下,东南地区的水运贸易得以稳步发展,直接催生出成体系的本土造船产业。加之彼时的穆斯林阿拉伯人尚未大举东进, 所以能被工匠们用作技术参考的对象,便是有近千年造访历史的南洋昆仑船。
公元5世纪左右的印度大海船造型
与此同时,作为南洋主流船型的技艺缔造者,印度地区的造船产业还在迅猛发展。尤其是雄踞次大陆东南的泰米尔人,正将自己的朱罗政权由地方王国转变为跨区域帝国。为了能与控制印度洋贸易的波斯商人竞争,他们加速将传统平底船进一步放大,扩容为航程更远、安全性更佳、负载能力更强的新兴海船。然而再通过设在孟加拉湾、缅甸南部、苏门答腊、新加坡、湄公河口与占城的神庙贸易站,逐步将新技术传至唐朝南境。
公元6-9世纪的朱罗海船复原图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广东、福建两地距离南洋诸邦较近,所以更习惯于纯粹的拿来主义。大部分来番商都会选择在其地界登陆,再找各种辅助手段转向北方的长江流域。本地接洽方则根本不需为此耗费心思,也就没动力紧跟技术演进。 但长江口的吴越就没有这般幸运,必须利用更加有限的交流维持渠道畅通。所以能激发出主观能动性,尝试掌握最新的东传技术,并结合本地条件做必要取舍。
沙船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种本土海船
于是,后来被延续超千年的沙船风格,就在公元7世纪的崇明岛被确定下来。例如略带圆弧形的平底船壳,就是为近海与大河等浅水区航行设计,非常适于在长江口、杭州湾、舟山群岛或淮海沿线使用。不仅可以减轻礁石碰撞风险,也能主动搁浅在某些退潮滩涂,大大降低对特定港口依赖。即便没有龙骨,也能用增强结构的横梁和隔板维持必要强度。何况平底设计本身还可以让单艘船只运载更多货物,属于性价比极高的运营式思维。当然,这种源自古印度-南洋风格的技术必然存在某些致命缺陷。因为平底船终究不适于深水区使用,并且因截面积较大而影响航速。但考虑到中国先前在海船领域只是一片空白,所以不能对决从无到有的先驱们太过苛刻。
沙船的部分性能取舍 基于唐朝初年的长江入海口环境
另一方面,所有的逆向工程都会在技术细节上有所折扣。早期沙船的风帆系统,就与她的原型存在差距。在那个亚麻、棉花等重要材料尚未引进的年代,中式船舶的风帆往往是靠大量竹子编制的布匹等织物构成。从而造成展开速度慢、受风强度弱等缺陷,进一步拉低了整体航速与逆风效率。工匠们还为追求稳定性,把船艏由原本的尖锐改成方形。反过来也降低了制造难度,并为水手增加出操作空间。可见在当时的运用者看来,船舶本身的速度并不紧要,唯有控制成本才是达成普及的根本。
在沙船出现之前 中原船舶的风帆更加原始
即便如此,沙船的许多技术特性,还是将其与更传统的船舶拉开差距。在公元919年的浪江山之战中,本处弱势的吴越国水军就以沙船为主力舰型。与之对垒的杨吴舰队虽占据上游,却主要依赖更加古朴的汉魏楼船,所以比对手更担心自己将远离内河航道。结果,吴越水军凭大量划桨迂回到敌人侧后方,再顺流释放猛火油柜予以灼烧。这也反映出作为沙船中国第一代本土航海载具,确实比汉武帝、孙权、曹操、隋炀帝等人见过的艨艟巨舰更好。
浪江山之战的吴越舰队 就是以改造过的沙船为主
因而等赵家的北宋据有江南,该船型就进一步被扩散至南北各地,连在汴梁城专职内河业务的漕运小船都亦步亦趋。 甚至还有过远航爪哇记录,亲自与技术原型们打了照面。
欧洲中世纪的柯克帆船 也是类似沙船的妥协产物
无独有偶,在沙船出现和普及的同时,中世纪的西北欧地区也有过与之类似的柯克帆船。虽然其工艺源头是维京人的北欧长船,模仿对象则为南欧地区的古罗马式远传,却在很多技术的取舍上和沙船有异曲同工之妙。例如带一定弧度的平底船身、船艏与尾部的方形塔楼架构,以及在需要时配置划桨帮助推进。只不过柯克帆船从13世纪起加速演化,用大约200年时间升级成更加著名的卡拉克大帆船,而沙船却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突飞猛进。
在欧洲 柯克帆船将最终演化为卡拉克大帆船
两宋时期,沙船表面上成为享誉各州的通用型号,却唯有增加两侧的平衡舵与尾舵等小修小补。究其原因,便是赵家统治阶层的认知局限性,让他们不觉得有必要在沿海维持成规模水军。 哪怕沙船的上限十分明显,都不值得在通货膨胀中获取多少津贴。
在远东 沙船的基本结构到明清时期都没有根本性变化
其次,穆斯林商人的逐步东进,将更为先进的造船理念引入南方。随后便以泉州为中心,发展出性能更好的远海福船。虽然同样是存有偏差的逆向工程结晶,也比基于数百年前技艺的沙船性能更优异。仅仅是因为后者的建造价格更便宜、技术铺开区域更广泛,才借助蒙元皇帝的一些列文攻武赫迎来转机。即便有过两次被风暴摧毁于日本的惨痛经历,还能成为将粮食由江南送往大都的主力载具。甚至于后来高举反旗的张士诚、方国珍等沿海势力,都是靠沙船组成的舰队纵横于南方。
郑和的船队 同样离不开使用沙船
公元15世纪初,郑和太监的七次下西洋航行,将福船的声望推向顶点。但规模庞大的明朝舰队,依旧保留着数量不少的辅助沙船,以便在缺乏港口的近岸登陆。同时,东南各地的民间商贩,都要为成祖皇帝的丰功伟业让路。此消彼长之下,沙船又摇身一变为倭寇等走私海商的标准船型。其与生俱来的制造简易、方便抢滩等特性,也在这场充满黑色幽默的长期角逐中被一再放大。负责剿匪的明朝官军,同样丢不掉对这种平底船的依赖。直到戚继光靠中央财政支持在闽浙水域大造福船充军、广东地方上受番邦影响而重用桨帆船,才被压缩会浙北、苏南、淮海等偏北水域活动。
中国航海博物馆中的沙船模型
公元17-18世纪,取代明朝统治满清修改海禁策略,在大部分时间里确保境内的跨省航运不受至高国策影响。古朴的沙船抓住机会,继续在以长江口为中心的华东水域占据绝对优势。直至两次鸦片战争前后,还是大运河沿线、长江中下游、天津和上海等繁忙区域的标准船型。真正能动摇其垄断局面的挑战者,则是源自澳门的老闸船,一种大量吸收欧洲技术的中西合璧式帆船。好在蒸汽动力的春天已悄然来临,才让理应发生的替换没有如期展开。但面对日新月异的工业时代技术, 再顽固的传统也难以靠自我闭塞来延续下去。
险些动摇沙船垄断地位的老闸船
今天,沙船已经因肉眼可见的性能局限,成为历史爱好者们最少提及的古代战船类型。但在其为各朝代贡献所有的公元7-19世纪,产生出的规模效应、技术影响和成本效费比,都是福船或广船所难以企及的。仅仅是因为看着不够“高大上”,才被本末倒置的初学者们给排至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