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娇莺（留连戏蝶，自在娇莺）

春天来了，百花即将次第开放，朋友圈里布满了赏花的信息，我突然想到了《红楼梦》中戏蝶的宝钗和折柳编花篮的莺儿。

曹先生真是妙啊，原来她藏了这样一个秘密在文本里，散落在不同的章节，需要读者熟读之后捡拾起来，串成珍珠。于是，我们就能从宝钗和莺儿这对主仆身上，看到美丽动人的春天。

戏彩蝶的宝钗，生动活泼，才是真实的宝钗 。

第二十七回，芒种节，也是饯花神的日子，“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日子里，宝钗机缘巧合遇到一对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便有了一幅“滴翠亭杨妃戏彩蝶”的场景。

这是80回文本中，宝钗唯一一次展现她的生动活泼，充满了童心童稚。在贾府众人和读者的印象里，宝钗永远是一副无情无趣的样子，少年老成，暮气沉沉。于是，读者们便以为宝钗不可亲近，她就像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严肃、呆板，还喜欢说教。

这就是作者曹先生的绝妙之处，“任是无情也动人”，只用一个戏彩蝶的情节，就展示了宝钗生动活泼的一面。

但是，这一幕，除了读者，书中之人无人看到。尤其是贾府中人，都没有看到宝钗戏彩蝶的场景。想象一下，这一幕如果被宝玉看到，估计他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宝姐姐原来这么可爱啊！

是啊，宝姐姐本来就是这么可爱，这才是真实的她。她的无情无趣冷漠，都只是因为寄居在贾府，就像初进贾府的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性情。

宝钗戏蝶，莺儿折柳，这是每年都在薛家出现的场景。

宝钗的丫头叫莺儿，莺儿有一项编花篮的绝技，顺手折下柳条，就能编出一个精致的花篮。莺儿的这项绝技是怎么练成的？当然是每年春天在柳树下玩着玩着就练成了。

这正是曹先生给她命名为莺的原因：草长莺飞，莺歌燕舞，莺是春天的象征。

结合宝钗戏蝶和莺儿编花篮，我们可以想象一幅场景：人间四月天，百花盛开，杨柳依依，宝钗在花丛中戏蝶，莺儿在柳树下编花篮。当然，一起戏蝶的，还有薛家的姐妹和丫鬟，一起的编花篮的也有薛家的姐妹和丫鬟。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在这美丽的春天里，尽情地放飞自我，享受春天的美好。

这正是薛家的日常，作者正是通过宝钗戏蝶和莺儿折柳这两个情节，向我们展示了薛家的生活场景，全然不是贾府这样的主仆分明，也不是贾府这样的循规蹈矩。

这幅场景，很容易让人想起杜甫的一句诗：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这才是真实的宝钗，也是真实的薛家。正是这样自由且充满生机的环境，才孕育出了宝琴那样完美的女孩。

我在《莺儿说宝钗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究竟是哪几样？》分析了宝钗的三样好处，其实，还有一样我好我没说，那就是宝钗充满童真童趣生动活泼的样子。

这一面，只有薛家人能看到，因为只在薛家发生。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先生总喜欢把他的真意写在容易让人忽略的细节处，却用大量的笔墨来写假象假情。

读红楼，读者很容易被贾府的热闹繁华所吸引，作者也很少正面描写薛家，这便让读者很难看到真实的薛家。

其实，贾家的热闹繁华只属于少数人，而且是用压制多数人来实现的。除了贾母、王熙凤、宝玉黛玉这些人养尊处优，大多数人尤其是底层人被盘剥和压榨，身心都被禁锢，毫无自由可言。相反，薛家是一个平等且自由的家族，主仆上下都能充分地释放天性、享受自由。

这就是作者通过宝钗戏蝶和莺儿折柳所要表达的深意：宝钗是薛家主子的代表，莺儿是薛家仆人的代表。这一对主仆，共同构建了一幅春天的图画，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幅春天的图画，描绘的是薛家的生活场景：温暖、美丽、自在。

用这幅场景与贾府进行对比，我们就会发现，贾府的热闹繁华是假的，贾府的人情是假的。真正的热闹繁华在薛家，是百家盛开、草长莺飞的自然繁华。薛家的人情也是真的，主仆平等，互相融合，共同徜徉在春天的温暖画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