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泰国今日再选总理：孤注一掷的为泰党和遥控操盘的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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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5月14日举行大选以来，泰国政局一直晦暗不清，究竟谁能出任第30任总理，始终未有定数。近日，泰国国会宣布将于8月22日再度举行参众两院会议，投票选举总理。
大选排名第二的为泰党确定提名步入政坛仅175天的著名地产大亨社他·他威信为总理候选人，并组建由为泰党领衔，原执政联盟除民主党以外其他主要政党参与的联合政府。与此同时，2006年被军方推翻后一直流亡海外的前总理他信高调宣布将于当日回国。
社他能否如愿荣登总理宝座？他信回国与为泰党执政究竟是何关系？泰国政治又将向何方发展？
远进党梦断议会，为泰党后来居上
5月22日，大选得票第一的远进党高调组建包括为泰党在内的8党执政联盟，但其党魁皮塔在参众两院首次投票表决总理时出师未捷、折戟沙场。其后，远进党试图二次提名皮塔冲击总理宝座，却因部分议员援引议会议事原则中有关“同一议期不可重复提案”，认为皮塔无权再度角逐总理，令其总理之梦破灭。
随后，远进党将8党联盟盟主之位拱手让与排名第二的为泰党。因此，尽管为泰党大选未能成功卫冕，但依然获得领衔组阁权。浸淫政坛已久的为泰党对于当前形势洞若观火，接过大旗后并未与远进党兄弟齐心，寻求打破议会“魔咒”，进而彻底改变自2014年以来的政治格局，而是与自豪泰党等原执政联盟政党以及参议员群体密切接触，最终得出结论：试图修订刑法112条（即“蔑视君主罪”）的远进党是政治陷入僵局的最大障碍。于是乎，出于“尽快组建政府为国纾困”的考虑，为泰党决定退出8党联盟，与远进党脱钩，并宣布放弃以意识形态为标准寻求执政盟友。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1日，泰国曼谷，为泰党总理候选人社他在为泰党总部向党员发表讲话。视觉中国 图
为泰党在此过程中，创造性使用了“瓦解政治极”“特别政府”等多个政治新词，以解释“弃盟脱钩、另组阵营”的行为。所谓“瓦解政治极”，其实与公民力量党党魁巴威在竞选时提出的口号“跨越矛盾”并无二致。也就是说，所有政党放弃原先的恩仇龃龉，即便政治立场不同的政党，也可联合组建政府。而“特别政府”的概念，则与曾在泰国舆论界风行一时的“国家政府”概念如出一辙，即绝大多数政党都加入执政联盟，仅有极少数意识形态激进的政党成为反对党。
在“瓦解政治极”理念的指引下，为泰党首先与第三大政党自豪泰党结盟（竞选时为泰党曾明确表示不会与“大麻政党”合作），以二党众议院212席作为组阁基本盘。随后，吸纳泰国民族党、泰国国家发展党等党派入盟，使票数达到238票，距离超过众议院一半席位的要求仅13票之遥。
此时，摆在为泰党面前有三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邀请拥有25个席位的民主党入盟。但大选遭遇滑铁卢且濒临分裂的民主党内部意见不一，以川·立派、阿披实为代表的政治派系希望在新一届议会担任反对党，以对政府实施务实有效的监督，重新唤回选民的信任。而且，民主党阿披实执政时期，曾经有99名“红衫军”在政府驱散集会时殒命，至今仍是“红衫军”心头之恨，一旦为泰党向民主党发出邀请，势必会引发支持者不满。况且，即便民主党入盟可使执政联盟超过众议院半数，但参议员们依然不会为为泰党总理候选人投票，政府仍然难产。因此，此路无法走通。
二是恳请远进党不计前嫌，在不加入执政联盟的情况下，为为泰党总理候选人投赞成票。诚然，在远进党的帮助下，即便参议员们一票都不投，为泰党候选人理论上依然可以获得超过参众两院总席位数半数以上选票，进而成功当选。但是，为泰党领衔的执政联盟未能达到众议院半数席位，而自豪泰党明确表示，既不愿意与远进党“同殿称臣”，也不接受组建少数派政府，显然无法顺利执政。
第三条路是为泰党表面上看来一直试图规避的路径，即邀请巴威的公民力量党或巴育曾经隶属的合泰建国党两党之一入盟，既可超过一半众议院席位数，确保政府稳定，又可利用其影响力，带动部分参议员为为泰党候选人投票，从而保证为泰党成功组阁。
然而，一旦为泰党背弃竞选时向选民们做出的“绝不与巴育和巴威政党合作”承诺，必然要付出包括政党名望和选民基础在内的巨大代价。正当为泰党陷入道义困境之时，巴威的公民力量党主动示好，表示本党40名议员将全部支持为泰党总理候选人，且不附加任何条件，可以不安排任何内阁职务。尽管泰国政治观察家们认为此言有悖常理，并不可信，但不管怎样，40名议员主动支持，使为泰党候选人的支持票达到278票，距离参众两院总席位半数以上的要求还缺约100票。据信，250名参议员中，绝大部分听命于巴育，巴威派系仅占少数。因此，即便公民力量党主动加入，为泰党候选人也不一定能够顺利过关。
最终，为泰党不得不向合泰建国党伸出橄榄枝，邀请该党36名议员加盟执政联盟。如此，执政联盟众议院议席可达314席，政府稳定性得到确保。而且，在合泰建国党的推动下，参议员群体可支持为泰党候选人，组阁工作便可高枕无忧。
为泰党的步步为营
表面上看，为泰党组建包括巴育、巴威政党在内的“瓦解政治极”的执政联盟似乎是步步被逼、别无他选，但是在远进党以及其他一些政党眼中，为泰党走到如今这一步，完全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曾经在2019年大选中担任为泰党总理候选人之一的素达拉，因与党内政见不一，2022年脱离为泰党，组建泰建泰党。近期，素达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5月22日8党联盟组建当日，便有强烈直觉，为泰党绝非真心与远进党合作。”
而远进党多名骨干也在多个场合公开抨击为泰党，认为为泰党从头开始就非真心与远进党合作。当时，为泰党加入8党联盟，更多的是一种姿态。他们表示，如果为泰党真的想和远进党合作，那在接替远进党成为联盟盟主后，至少要推动一次8党联盟联合推举为泰党候选人为总理。但为泰党连这场戏也不想演了，仅仅是贝东丹等政党高层从为泰党党部大楼步行至远进党党部大楼，就退出8党联盟表示歉意，并礼节性地恳请远进党投票支持其候选人。
此外，其他一些迹象也早已表明，为泰党并不愿意与远进党捆绑在一起。比如，远进党一直推动对宪法272条进行修改，以终止参议员们选举总理权力。自2019年以来，为泰党也持此立场。但5月22日以来，远进党积极争取推动，为泰党却公然反对，令人不解。还有，很多人表示，大选已经过去三个月，新政府却一直没有成立，还不如直接等到明年5月参议员们选举总理权力终结后，顺理成章地组建远进党和为泰党领衔的自由民主派政府。然而，为泰党却说，“国家必须要向前进，人民不能再等了”，这句话其实是巴育政党合泰建国党的口号。
诸如此类种种反常，令远进党怀疑，为泰党从未真心相对。8月15日，远进党通过决议，宣布将不会为为泰党总理候选人投赞成票。与此同时，为泰党与自豪泰党、公民力量党、合泰建国党等原执政联盟党派则紧锣密鼓地就内阁席位分配进行博弈。为泰党原本希望执政联盟各党派先投票支持其总理候选人当选，然后再分配席位。但是，其他党派则担心为泰党一旦出任总理后议价权增加，态度强硬，本党利益难以保证。更有甚者，担心为泰党会杀一个回马枪，将远进党拉入内阁，则局势不好收拾。自豪泰党、泰国国家发展党等党派明确表示，必须待席位分配妥当，再投票选举总理。仅有141票的为泰党不得已，只能与各党抓紧时间开展磋商谈判。就目前情况来看，各党内阁席位分配基本上已经到位。
社他能否出任总理仍未尘埃落定
目前看，为泰党领衔组阁进程相对顺利。公民力量党、合泰建国党的最终入盟，令总票数达到317票。但参议员究竟有多少人会给为泰党总理候选人社他投票，尚未可知。从一些较为活跃的参议员表态判断，社他当选总理并非板上钉钉。
参议员领袖人物之一颂猜·萨万甘8月21日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公开提出“最后通牒”，要求为泰党“更换总理候选人、他信回国接受司法程序、放弃推翻现行宪法、组建跨政治派系政府保卫王室”。其中，首要条件便是要求为泰党换掉社他，改为提名其他候选人，即他信之女贝东丹或为泰党老将猜甲盛。颂猜接受电视节目采访时表示，如果22日仍然提名社他，可以说通过的可能性不到一半。
参议员们之所以对社他如此排斥，主要原因包括：一是社他在竞选期间，甚至在大选结束后，均明确表态支持修改刑法112条，与参议员们立场截然相左；二是“爆料大王”初威接连爆料社他偷税逃税，参议员们认为此等品行德不配位；三是社他公开表示当选后将任命或者推动选举宪法委员会委员，修改2017版宪法，其中重要内容之一便是中止参议员们参与选举总理的权力。当然，社他本人性格孤傲，与参议员们交往不多，且曾经对参议员们出言不逊，也是令他们生厌抵制的重要原因。
倘若参议员们齐心一致不为社他投票，那么仅凭执政联盟317票，社他将无缘总理宝座。因为按照议会此前做法，每一名候选人均只有一次票选机会。8月16日，宪法法院不受理国家调查委员会就皮塔被二次提名一事上诉寻求裁决，为议会的这种做法提供了支撑。如此一来，8月22日社他作为总理候选人也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社他最终败选，为泰党能否另推贝东丹或猜甲盛为总理候选人继续参选呢？
目前看来，也不可确保。有资深政治观察人士表示，参议员们仅会给为泰党一次机会。如果社他不能通过，那极有可能为泰党必须要让出领衔组阁权，由排名第三的政党自豪泰党乃至排名第四的公民力量党担纲。那样的话，阿努挺或者巴威均有可能出任总理。倘真如此，巴威可能性更大一些。
为泰党进退维谷
事实上，为泰党陷入了巨大困境之中，其做法有孤注一掷之嫌。向前一步，为泰党人不一定能最终成为总理，说不定会被原执政联盟联合孤立。向后一步，已经无法回到5月22日与远进党共同组成的8党联盟。
而且，为泰党的此番政治运作，令其政治声誉损伤严重。作为为泰党最大的选民群体“红衫军”，很多成员对其做法难以理解，甚至不惜公然在街头撕毁红衣，提出抗议，表达不满。而其党内也是反对声不止。据传，为泰党元老级人物乍杜隆有意携20余名议员另投他党，但被党魁春拉南劝阻。为泰党在谋划推动这一切之时，难道没有预料到上述后果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为泰党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笔者认为， 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信迫切希望回国。自2006年被推翻后，他信仅短暂回国一次，此后一直流亡海外。其妹前总理英拉于2017年逃离泰国，与他信会合。二人身负多项罪名，一旦回国，便要身陷囹圄。2020年疫情期间，沉寂多年的他信现身Clubhouse平台，参加为泰党核心团体Care主办的线上交流平台，就时政问题发表观点，不断为为泰党吸引人气。他寄希望于2023年大选，为泰党能够获得压倒性胜利，迎接他体面风光回国。
但是大选结果与他预料相去甚远，不仅没有压倒性胜利，也未能如愿卫冕。这就更让他信焦虑。毕竟，为泰党颓势已显，如果这次机会不能翻盘，则往前一步便是无尽深渊（可参考民主党的走势）。所以，他信为为泰党制订的战略是：最低底线是保证为泰党参政，绝不能再做在野党。如有可能，则尽量争取总理和重要部门部长职位。目前，提名社他出任总理是在争取这一目标。
审时度势之下，他信认识到，远进党来势凶猛，势不可挡，如果为泰党与远进党联合组阁，原有的选民基础极有可能逐渐被远进党吞并蚕食，下次大选为泰党可能只能沦为70席的中型政党，再下一次大选便只剩30席。因此， 他信希望借助此次大选组阁“化危为机”，实现战略转型，由原先的自由民主派领袖，转型为保守主义阵营领袖。
因此，这也是为泰党孤注一掷的最深层次原因，那就是要 通过主导新一届政府，施行本党经济复苏政策争取民意支持，在原先铁杆选民粉丝基础上，力争拉拢公民力量党、民主党以及自豪泰党等中左派系的选民群体部分，力保本党大党地位。未来泰国政治图景会否演变成为泰党与远进党各自成为两大阵营领袖彼此对抗，也未可知。
但极有可能，保守主义阵营会借助参议员们的力量，击碎他信的战略布局，最终为泰党只能实现最低战略目标，就是参政。那样的话，在未来四年中，为泰党的声音将会越来越弱小，直至完全被吞没。那样，延续近25年的泰国政治主要矛盾一方便会被瓦解，保守主义阵营将集中全力应对最可怕的政敌——远进党。
究竟鹿死谁手，也许今日便有分晓。
（虞群，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