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元末的优秀作家,施耐庵的进士之路,蛰伏忍耐到举世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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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庵为“元朝辛未科进士”之说,与《元史·选举志》的记载全然不符。进入21世纪以来,欧阳健先生在刘冬、陈建华二先生之论的基础上,撰文《〈浙江通志〉元代选举科目正讹———兼辨“至顺二年辛未余阙榜”之由来》,发表于《明清小说研究》2012年第1期,重新对施耐庵“辛未科进士”的身份作了阐释。
欧阳健先生认为施耐庵其实不是“元朝辛未科(1331年)进士”,而是至顺四年(1333)进士。那为什么在施氏各类家谱、施氏宗祠“苏迁施氏宗”神主以及《兴化县续志》载《施耐庵墓志》都说施耐庵是“元至顺辛未进士”呢?
欧阳健先生认为主要是当时的政治因素所致,即:“元文宗至顺三年八月驾崩,至顺四年会试,秉政者是悖逆比董卓更甚的燕铁木儿。此科后被政敌攻为科场舞弊与腐败,导致科举的罢废。故至顺四年进士要撇清与燕铁木儿的关系,不致留下‘附逆’与‘行贿’的恶名。”
也就是说,施耐庵本为至顺四年进士,但因为至顺四年曾发生权臣燕铁木儿操纵下的科场舞弊案,导致当年录取的进士名声大受影响。为了撇清与燕铁木儿的关系,不致被其坏名声所累,施耐庵将自己身为至顺四年进士的身份隐藏得讳莫如深。
但进士身份毕竟是无法掩饰的,而且是家族的荣耀,不能不提,于是施耐庵就以一个根本没有开科的年份至顺辛未年(1331)录取的进士自居;同理,施氏后人为了保持先祖的清誉,也就以元朝辛未科进士称呼始祖施耐庵了。
为了证明至顺四年的科场舞弊案是存在的,欧阳健先生对《浙江通志》、《元史·选举志》、《元统元年进士名录》、《明史》以及各类地方志的记载进行了仔细的比对与归纳,确证在至顺四年的会试中,燕铁木儿为了扩充己力,将进士名额扩至百人,并广受贿赂,以肥其家,“在这种大气候下,‘至顺四年进士就不是什么桂冠,而是臭名四溢的恶谥了。
当此之际,得中进士的心理状态,已经没有多少文献可供钩索;他们最本能的反应,便是模糊了之:既不否认进士身份(这是十分要紧的),又不确认在至顺四年考中”。例如刘基、张宗元和宇文公谅,都是在1333年春二月参加会试,当时所用的年号仍旧是至顺,应当称为“至顺四年进士”才对,可是刘基《明史》本传却含糊地写作“元至顺间,举进士,除高安丞”。“刘基连同张宗元、徐祖德、叶岘,不承认是‘元统癸酉李齐榜’,而说是‘至顺二年辛未余阙榜’,可能都是刘基的主意。”
欧阳先生的判断,可能有一定的道理。既然以刘基为代表的至顺四年进士都羞于提及“至顺四年”是时代因素所致,故欧阳先生认为施耐庵中的也是至顺四年进士,而绝非至顺辛未(1331)科进士:“明明中的是至顺四年(1333)进士,为什么要说成是‘至顺辛未进士’?因为他任职的地方是钱塘,要和刘基为代表的江浙行省同科进士在履历上保持一致。”
欧阳先生将刘基等人羞于提及“至顺四年进士”的苦衷推及施耐庵身上,那施耐庵就是和刘基等人同榜的进士了。这究竟有没有可能性?先来看一看施耐庵为至顺辛未年进士的依据。欧阳健先生认为依据有二:第一,“施耐庵为‘元至顺辛未进士’,见录于《施氏家谱》、‘施氏族谱世系’,施氏宗祠‘苏迁施氏宗’神主与《兴化县续志》所载《施耐庵墓志》等”。第二,《施氏长门谱》施封之序,署乾隆四十二年(1777),中谓‘自明迄清,相沿不堕’,可知第一世耐庵公为‘元至顺辛未进士’之说,其来有自。”
我们来看一看这两类依据是否客观。(一)《施氏家谱》、施氏族谱世系及施氏宗祠神主,都出自苏北兴化施氏家族;至于《兴化县续志》所载《施耐庵墓志》,欧阳建先生也说:“《施氏家谱》附淮安王道生《施耐庵墓志》,系1919年《兴化县续志》坐办兼分纂人刘仲书从《施氏家谱》中抄得,载入《兴化县续志》。”
可见《施耐庵墓志》也出自施氏家族。也就是说,所有关于施耐庵为元朝进士的材料,全部出自苏北施氏家族,而不是出自官方史料或地方史料。这就令人难免对这些材料的客观性产生怀疑。尤其是托名明初淮安人王道生所撰《施耐庵墓志》,更是彻头彻尾的假文物,引用其中的材料作为证据,更是令人不敢苟同。
至于《施氏长门谱》,本是苏北兴化施氏第十四世裔施封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所修,但在流传过程中原件失去。现在我们见到的《长门谱》,是民国七年(1918)施氏第十八世裔僧施满家抄录之本。
《施氏长门谱》的内容可分为三部分:一是世系延续的实录。自元末明初的始祖施彦端开始,一直到第十八世僧满家,代次的延续脉络相当清楚,时间跨度达五百多年;二是施封于乾隆四十二年撰写的《施氏长门谱》序,三是淮南一鹤道人杨新于明景泰四年为施彦端之子施让(字以谦)撰写的《故处士施公墓志铭》。
但就是这样一部文物真品,其中也有令人疑窦丛生之处,那就是在世系记载“第一世始祖彦端公元配季氏申氏生让”之“始祖彦端公”的天头位置,添加了眉批“元朝辛未科进士”。这个眉批究竟是施封所写,还是后人添加。笔者以为出自后人添加,原因是:
第一,施封为《长门谱》所写之序,根本没有提到始祖施彦端中进士之事。
正如欧阳健先生所言,序中的确提到了施氏谱系手抄笔录“自明至清,相沿不堕”的情况,但这说的只是谱系的承接沿袭,而没有任何一句提及施彦端中进士。故仅仅依据施封序中“自明至清,相沿不堕”之句来证明《长门谱》中的眉批“元朝辛未科进士”其来有自,恐是徒劳。
第二,附录于《长门谱》的明景泰年间杨新为施彦端之子施让所写的《故处士施公墓志铭》,提及彦端,仅有“先公彦端,积德累行,乡邻以贤德称”,也根本没有中进士之事。
这里必须提及另一件事。在咸丰四年(1854)由施埁所修《施氏族谱》中也有一篇杨新的《故处士施公墓志铭》,铭文中说到施彦端的文字竟然是“先公耐庵,元至顺辛未进士,高尚不仕。国初,征书下至,坚辞不出,隐居著《水浒》自遣。积德累行,乡邻以贤德称”。
与《长门谱》中的杨新之铭相比,《施氏族谱》将“先公彦端”改为“先公耐庵”,并且多出了“元至顺辛未进士,高尚不仕。国初,征书下至,坚辞不出,隐居著《水浒》自遣”,共计二十八字。
欧阳健先生认为《施氏族谱》中的杨新之铭是可信的,《施氏长门谱》中少了二十八字,是被施满家抄录施封之谱时删去了:“为什么要删?满家为一僧徒,他既不会赞成‘诲盗’,也不会赞成鲁智深式的大闹五台山。
满家为讳言著《水浒》事,可能不仅删去杨新的墓志铭中的那段话,将‘先公耐庵’改为‘先公彦端’,而且连世系中‘字耐庵’三字也弃而不书,从而将与《水浒》有关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这样一个明显的改动,大约当即遭到族人的非议,于是只得在行边添上‘字耐庵’三字以补救。杨新的墓志铭,则因字数太多,而终于没法添上。”
很显然,欧阳健先生的满家删除之说也是其认为“第一世耐庵公为‘元至顺辛未进士’之说,其来有自”的重要证据,但欧阳健先生的说法,遭到了许多学者的否定。章培恒先生说:有同志认为:自“元至顺”至“自遣”二十八字为墓志铭所原有,但被满家删掉了,因为“从其‘出世’的观点来看,上述诸事是应该‘为亲者讳’的。
按,佛家讲究“慈悲”,而《水浒》则对杀人放火颇多赞同,也许确为满家所不满。但是,“高尚不仕”、“征书下至,坚辞不出”这样的行为,即使“从其‘出世’的观点来看”,不也是无可非议的吗?
为什么也要“讳”要删?在《施氏家簿谱》的世系表上,满家端端正正地写着:其始祖为“元朝辛未科进士”。假如《墓志铭》确有“元至顺辛未进士”之语,他又为什么要加以删除呢?所以,把两者的不同归于满家的删削,是说不过去的。章培恒先生的话的确非常有道理。
如果施耐庵真有“元至顺辛未进士”、“高尚不仕”和“著《水浒》”等荣光,因满家是出家人,不赞成梁山好汉的杀人放火及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的行径,他只要删去“隐居著《水浒》自遣”即可,怎么可能将先祖“元至顺辛未进士”、“高尚不仕”等无限荣耀尽皆删去?隐晦先祖的荣耀,难道也是“为亲者讳”?说杨新之铭中绝没有“中进士”、“著《水浒》”之事,尚有另一证据。
施埁于咸丰四年所修《施氏族谱》,抽去了施封之序,以陈广德的《施氏族谱序》取而代之。陈广德在序中虽然已将“彦端”替换为“耐庵”,但提及杨新之铭,仍旧说:“铭所云:‘积德累行,乡邻以贤德称’者,信可徵也。”并没有提及彦端“中进士”、“高尚不仕”、“著《水浒》”的事迹。
针对这种情况,赵振宜、张丙钊、施恂清三先生分析道:从陈广德所撰《谱序》中,还可以看出原《长门谱》和《咸丰谱》,所录杨新作的《墓志铭》,同新发现的《长门谱》抄本所载是相同的,并未有“元至顺辛未进士……隐居著《水浒》自遣”的话。
为什么能这样说呢?因为陈广德作《序》时,是想极力把施氏家族谱褒颂一番的,但他是个治学严谨的人,写文务求详实。他按族谱世系上字讳,改彦端为“耐庵”,尽量引用杨新所撰《墓志铭》中原有的赞颂之词,引用了“积德累行,相邻以贤德称”。
试想,如果见到“元至顺辛未进士,高尚不仕。国初,征书下至,坚辞不出”的话,岂能不加引用呢?尽管咸丰初年《水浒》仍被列入禁书,但避开“隐居著《水浒》自遣”,其它话是完全可以引用的。
何况,他把名“彦端”,换用字“耐庵”,这实际上等于说彦端即著《水浒》的作者耐庵。正由于陈广德所撰“谱序”的可信,故于一九五二年调查时得以发现杨新所作《墓志铭》中那段话,有“后人窜入之嫌”。三十年后的今天,新发现的《长门谱》恰恰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