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靖”湘西保靖宝卷抄本的研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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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保靖宝卷是中国民间文献中尚未充分发掘、整理的讲唱底本遗产,主要由当地丧仪司职人员使用和保存,目前仍普遍存在于该地区祭祀及渡亡仪式中,共计100余册,约30万字。这宗文献绝大部分为手抄本,保留了明清以来民间宗教的原貌,内含大量方言俗词,是研究少数民族地区宗教、民俗文化、方言词汇等不可多得的宝贵材料,在文学、文献学、汉语言文字学及民间宗教、民俗文化等方面具有巨大的研究价值。
一、引言
保靖县位于湖南省西部,湘西自治州西北部,处于湘、鄂、渝、黔四省交界之处,自古为酉水流域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保靖县建制很早,战国时期属楚地,秦时属黔中郡,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始建迁陵县,隶属于武陵郡,其后几度易名。雍正七年(1729),建立保靖县,相沿至今。保靖县是一个以土家族为主的多民族杂居县,境内居住着土家、苗、汉等9个民族。其中土家族与苗族人口占总人口的82.30 %[1]33。保靖县在“改土归流”前,土家、苗族的丧葬仪式分别由梯玛和苗老司主持,多为火葬、悬棺葬及岩墓葬。丧仪过程中,以歌当哭,载歌载舞,视死如生、形式古朴,充分体现了两个民族独特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改土归流”后,受儒家、道教及佛教的影响,丧葬仪式繁复,主要由民间火居道士主持,做至少5天的诵经、拜忏等法事,然后让亡人“入土为安”,此丧俗相沿至今,而“道士先生”诵经、拜忏所依底本即为“宝卷”。
宝卷,是一种韵散结合的讲唱底本,源于唐朝佛教俗讲,是佛教用于悟俗化众的较于佛典而言更易于民众接受的通俗文本[2] 1-3。因跟变文极为相似,郑振铎先生认为宝卷“是变文的嫡系子孙”[3]520。宝卷形成于宋元之际,兴盛于明清,尤其是明正德后被民间教派广泛借用,作为宣讲本派教义、教理的重要典籍。宝卷最初为僧侣在寺庙里讲唱布道,明代以降,则有僧侣被富贵人家迎请而前去宣卷,如《金瓶梅词话》82回写陈经济在大厅院子边对潘金莲说:“昨夜三更才睡,大娘后边拉住我听宣《红罗宝卷》,与他听坐到那咱晚”。民国初期念卷形态还普遍存在,如张爱玲《小团圆》:“有一天在旧书担子上买了本《宝卷》,晚饭后念给大家听。黯淡的电灯下,饭后发出油光的一张张的脸都听呆了”。但到了近现代已渐趋衰微,目前在江浙、福建、甘肃及山西局部还有少量宝卷的宣卷活动。
湘西保靖县宝卷(以下简称保卷)的讲唱底本,是中国民间文献中尚未充分发掘、整理的一宗讲唱底本遗产,主要由当地丧仪司职人员使用和保存,目前仍普遍存在于该地区祭祀及渡亡仪式中,共计100余册,约30万字。保卷作为民间文献之一种,其研究价值表现在诸多方面,尤其表现在文学、文献学、汉语言文字学等学科及民间宗教、民俗文化等研究方面。
二、保靖县宝卷的学科研究价值
保卷普遍用于祭祀及丧葬仪式中,内含丰富的宗教故事、宗教仪式,具有其他地区宝卷所不具有的独特功能,有不能代替的研究价值。
(一)文学研究价值
宝卷最初是佛教悟俗化众的讲唱文本,产生伊始,僧侣即用大量文学故事来阐述佛教艰涩难懂的教理,因而其价值首先表现在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民间文学宝藏之门。保卷中文学故事有不少佛教故事,如《报恩科》、《目连报恩经》、《佛门目莲救母血湖法忏》等宝卷中皆讲述了“目连救母”故事;《香山宝卷》、《香山宝忏》则讲述了“妙善公主”故事。道教故事则有《元始说十重报恩真经》里的“宝相真人救父母”故事;民间故事主要借助大量“报恩科”宝卷对“二十四孝”人物孝亲故事的讲唱。这些文学类宝卷,因内容大多宣讲孝亲、感恩及行善故事。这对加强传统文化教育,弘扬中华民族的孝文化,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着不可低估的价值和意义。
(二)文献学研究价值
保卷的文献学研究价值主要表现在能弥补现有宝卷编目的空缺。受正统文学思想的影响,宝卷一直被大家视为一种非主流文献,明清以来的藏书家比较重视宋元刻本,宝卷多为抄本,一直未引起学者的关注,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学者对宝卷都没有进行系统的编目。八十年代以迄,宝卷研究引起海内外学者的重视,期间有不同版本的宝卷编目公开发表,而集大成者,当为车锡伦先生的《中国宝卷总目》[4],该总目共收入海内外宝卷1585种,版本5000余种。
保卷多是据旧抄本翻抄的新本,笔者目前调查得知,保卷计100余册,除20余本为非“道士先生”收藏外,其余皆为从事祭祀及丧葬仪式的道士先生所收藏,存在大量历代学者所未研究的材料。据笔者统计,仅涂乍彭先生一派就有20多本未被《中国宝卷总目》所收录。另有大量道教弟子做法事时使用的宝卷,这对车锡伦先生的“道教徒编写的宝卷很少,这类宝卷也只作为读物通传,不用之宣卷演唱”[2]1论断可作纠正。从宝卷编目来看,保卷有不少目录学著作未曾着录的文献,能弥补目前学界对宝卷编目的空缺,为我们正确认识宋元以来地方民俗文献面貌提供材料和借鉴。
(三)汉语言文字学研究价值
保卷语言浅近,多方言俗语,抄本中保留了大量俗字,对我们研究明清以来少数民族地区方言、文字变化提供了第一手宝贵材料,不但有助于汉字的进一步整理及规范,而且有助于我们建立完整的汉语文字学体系。
保卷中多方言俗语,如《佛门报恩忏》中的“脚跁身软”,指“非常疲累而导致身体疲软”;“打转身”,指“走到某地后,从该地走回来。”再如《观音宝忏》中“从小养成习惯坏,长大难得搬转来”句中“搬转来”,系指“改掉已经形成的坏习惯,使之如初始般好”之意。《报恩科》中“盘儿养女”,“盘”系指“教养儿女,或送至学堂接受教育”等意。保卷中的方言词语是研究保靖地区方言俗语的珍贵材料。
保卷中俗字丰富,主要有简省、增繁、改换意符、改换声符、类化、音近更代、变换结构、书写变异、异形借用、全体创造、合文等11种类型[5]23-89。简省与增繁在保卷抄本中尤为多见,成为保卷俗字一大特点。通过简省方式而来的俗字有:-忏、-囫、-纔、-边、—开、—轻、-飞、-幽等。通过增繁而来的俗字有:-惰、-愿、-声、—阎、—羊、-罹等。
保卷抄本保留了宋元以后刊刻本所没有的大量方言俗字,有许多是目前方言词典、异体字典和俗字词典所未收录者。从汉语汉字史的角度来看,保卷不但为汉字的进一步整理规范提供了可兹借鉴的材料,而且有助于我们建立完整的汉语文字学体系。保卷的价值不仅仅只限于以上所分析的学科方面,限于篇幅,只能立其大意,稍加提要,俾知其未尽诸种,还有待他文补缺。比如因保卷多为抄本,还具有书法学研究价值;保卷用于讲唱,因此还具有音乐及艺术等学科研究价值。由此可见,保卷抄本具有十分巨大的学科研究价值。遗憾的是,与我国其它传世及出土文献研究相比,某些学者认为宝卷成书年代及撰书人皆没有记载,难登大雅之堂,从而导致这一领域研究的相对贫乏。
三、保卷的民间宗教及民俗文化研究价值
保卷抄本,作为地方民俗及民间信仰文献之一种,长期流行于民间社会,与民俗、宗教、文化等息息相关,是研究宋元以来的民间信仰、民俗文化的重要史料,能为湘西少数民族宗教及民俗文化研究提供坚实的文献基础。
(一)民间宗教研究价值
保卷为当地道士先生所抄录、收藏,并在丧葬仪式中讲唱。保卷最初是佛教世俗化的产物,其形式后来被民间教派大量借用,作为宣传本派教义、教理的经卷;主要包括佛教、道教及民间教派的内容。保卷内容丰富,具有与佛经、道藏相似之处,又有诸多不同之处,为我们深入了解当地民间宗教提供了重要材料,是研究当地民间教派的“活化石”,其价值主要体现在地方志修订方面。
《保靖县志》记载保靖县佛教始于“清雍正八年(1330年)”,道教始于“清乾嘉苗民起义期间”[1]39。虽然目前所见保卷最早抄本为“宣统三年”①龙先熬收藏《桃园明圣经》手抄复印本。,但据我们整理发现,元末民初宝卷已经产生,明朝“儒释道”三教互相融合,民间教派大量衍生,僧人或民间教派人士在此之前携带宝卷来保靖极有可能。即使没有携带经卷,具有宗教信仰者多能宣唱经卷,由他们在湘西大地上纪录传抄,在民间宣讲以禳灾祈福,从而在民间广为流通也是极可能的。宝卷之名出现于元末明初,刚好与“江西填湖广”历史事件发生时间相近。据此推测,保靖县民间大量宝卷形成当不迟于清朝,保守年代当在“江西填湖广”的人口大迁移之际。保靖县志“社会编”之“宗教”有关佛道两教传入保靖的时间,应该由清朝改为元末明初。
如保靖民间教派的一支——陈氏一派,坛主为陈道仙先生,其宝卷扉页多见“颖川道僊书”字样。据陈先生介绍,他系颖川(今河南省禹州市)陈氏后裔。颖川陈氏是陈氏家族中人数最多的一支。颍川在历史上一直是大郡,自设立以后一直是京师之外人口最多、最为繁华的地方。保靖县陈氏系早期从河南迁入江西后,在元末明初“江西填湖广”之际迁来湖南。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元末明初宝卷已经成型,在迁来人口中,具有佛道信仰者,或民间教派人士进入湘西,携带宝卷或自己能背诵讲唱宝卷,从而使宝卷这一新生事物在湖南西部存活下来,并与当地民间信仰互相融合,以一种适宜当地民俗的方式广泛传播开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保靖县城老十字街尚有“江西会馆”遗址;酉水沿岸居住的刘姓家族系明末洪洞大迁移定居湖南边境,民间收藏宝卷的刘先生祖辈从事“道士先生”职业,亦系从江西迁至沅陵,然后溯酉水而上至保靖,刘姓家谱详细记载了迁移过程,时间在“康熙十九年”②刘俊主编《刘氏宗谱》,2011年。。
另有彭性灵一派也为我们提供了证据。他们自称是佛教临济宗(临济宗乃唐朝六祖慧能大师始创)的一支,祖庭为唐朝修建在沅陵的龙兴寺,至于何时自沅陵逆酉水而上来到保靖,因史料匮乏,确切时间不可考。但他们在渡亡开坛请师前,必须讲唱的《佛门经忏启师科》为我们提供了部分线索。该宝卷在祈请南泉教主普庵祖师后,历数本派祖师91人,法系按“智慧广显、真如性海、道德普通”12个字辈循环相续。今对《佛门经忏启师科》所列91位祖师法名分析发现,从所记载法名为“道清”第一任祖师算起,到“邓灵通”,已经循环了4轮,参考家族父子两辈约18年算,按照师徒相续平均15年计,12 X 4X15=720年。2015—720=1295年,1295年正好为元朝,与上文分析“江西填湖广”之际外来人员携带宝卷入湘西可互证。
(二)民俗文化研究价值
文献是文化的重要载体。保卷作为民间讲唱文献的一种,具有其他文献所没有的文化内涵,其中反映的丧葬习俗、民间艺术等内容,是了解保靖县历史文化、丧葬民俗的重要资料。
保靖的土家、苗族原始丧葬是火葬、岩墓葬及悬棺葬,随着汉族与当地民族文化的融合,保靖丧葬改为土葬,但在丧葬仪式中还保留着古朴的原始风貌,宝卷在当地丧葬仪式中担任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各种科仪类宝卷贯穿始终。如《破池科》、《破狱科》,前者针对老年妇女,后者针对老年男子去世时,必须进行的“破血湖池”及“破地狱”仪式单元。保靖酉水两岸的丧葬习俗中,仍然保留了“停灵”的风俗:凡有老人过世,一般在家停柩5~7天,由道士先生带领为亡故老人举行诵经、拜忏等法事。在这几天法事中,众孝子按辈分排列在道士先生身后,每人手执一支香,边听讲唱边叩拜。辞柩时,先听道士先生念唱一段经文,然后女孝子放声嚎哭,其情状无不催人泪下。下葬入土时,众孝子叩头跪拜恭送亡故老人。宝卷的传播与保靖传统文化密切配合,形成了当地宝卷的特殊面貌,保卷特殊的讲唱形态,起着促进保靖各民族文化交流的纽带作用。
四、小结
保卷作为地方民俗文献一种,亦如中国其它典籍一样浩瀚,长期流行于民间社会,与宗教、民俗等息息相关。保卷具有的地方性、民间性和口头传统的叙事模式,是民众思想、价值观、感情等的承载体。宋代以后,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盛行和流传,以正楷为主的印刷书籍占据了历史主流,除开不断出土的简帛碑刻文献外,现代能见这种手抄线装蝴蝶装的文献版本已属罕见。遗憾的是,传统的经史子集文献一直占据着文化主流地位,很多人存有对民俗手抄文献的偏见,认为难登大雅之堂。与我国其它传世及出土文献研究相比,保卷因为是手抄本,非刊印本,成书年代及撰书人皆没有记载,很多研究者认为难登大雅之堂,不可作为研究对象。迄今除了少量湘西祭祀及丧葬习俗事项相关研究外,对其讲唱底本的整理及研究还未发端。
总之,保卷抄本十分珍贵,目前未曾对外公布,更未曾出版,因其文化因素丰富复杂,版本较多,它不但具有民间宗教文献的经典性,而且还具有地方特色。保卷在特殊的民俗文化背景中产生、流传、演化,随着当地殡葬仪式的改革、人们习俗观念的改变,这批文献正面临着逐渐消亡的危险。对保卷抄本的文本整理、研究已刻不容缓。我们可以设想,继敦煌文书、中华大藏经、中华道藏之后,保卷抄本作为地方文献将会成为重要的宗教典籍进行深入整理研究。(刘晓蓉)
参考文献:
[1]保靖县征史修志领导小组,编.保靖县志[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
[2]车锡伦.中国宝卷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5]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M].商务印书馆,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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